“希望所有女性在表達自己成就的時候，可以不用‘剖腹取粉’的方式去自證清白。”

(資料圖)

——朱朱

“那個粉色頭發女孩去世了。”看到網上的消息，朱朱放下了手機，心口有些堵。此后的一個星期，她都在想，如果早一點相識，用自己的經歷來鼓舞對方，是否悲劇就不會發生。

“粉色頭發女孩”網名叫做“雞蛋姬”，真名鄭靈華。她因染了粉色的頭發，拿著華東師范大學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去看望在病床上的爺爺被網暴、造謠。直到2月19日，網友“熊貓控小唯”發布了她因抑郁癥去世的消息。

一個月前，朱朱剛染了一頭金發。她覺得，或許她和這個“粉色頭發女孩”女孩冥冥之中有緣分。

朱朱有著與鄭靈華幾乎吻合的“受網暴”經歷。一年前，她在一條視頻中提到，自己16歲讀牛津，20歲碩士畢業，有2個碩士學位，年薪百萬，年級第一。于是，有網友攻擊她是“學術媛”，有人說她“裝都裝不像”。

朱朱至今都不知道自己被網暴的原因。是對自己的成就過于張揚？還是打扮不符合大眾對于“學霸”的想象？

染了金發的朱朱。圖/受訪者提供

【1】遭網暴后，家里車庫門被無緣無故打開

朱朱清晰地記得，那一天是2022年的3月17日。早上7時許，她在倫敦的宿舍中醒來，打開手機，看到上千條消息。那時，她甚至沒有意識到，這就是網絡暴力。

3天前，在3月14日，她在微博上發了一條視頻，“今天我以牛津年級第一的成績從數學建模系畢業了。”視頻中，她穿著學士服，梳著一頭紅棕色的披肩發，面對鏡頭笑著說“今天我畢業啦”。

她之所以制作這條視頻，是想轉給父母和親戚。他們上了年紀，大號字體方便觀看。后來，一些朋友轉發了她的視頻，又被金融博主們和數學博主們看到。至此，事情向不可控制的方向演變著。

一年時間過去，她仍然記得那些刺眼的評論。

“牛津媛”“這又是什么媛？”“背景糊成這樣，是怕自己P圖技術不好嗎？”還有人攻擊她的外貌和打扮，說她“像個微商”。

回想起那時的狀態，她感到有一種“鈍感力”在保護著自己，“整個人是發懵的”。“我覺得他們像是在攻擊一塊板子，一個想象中的印象。”朱朱回憶。

但在最初的采訪中，她否認自己遭到了“網暴”，只覺得“他們怎么這么離譜呢？”直到網絡上的謾罵延伸到現實生活里——有人從牛津的網站上找到了她的簡歷，扒出她在英國的地址電話，騷擾她身邊的朋友和同學。

直到有一天，朱朱發現家里的車庫門被無緣無故地打開了。

此前，她一直以“戰斗”的心態來面對這件事，但這回她感到害怕。“我在網上講了這么多的東西，暴露了自己那么多信息，卻沒想過在‘打仗’的時候是會因此被‘偷襲’的。”

那是一段艱難的時光。在車庫門被打開后，朱朱終于意識到，這是一場網絡暴力。她終于坐在家里哭起來。她試圖想通，“噴子”們究竟在想什么，對自己的攻擊是為什么。

直到看見鄭靈華自殺事件，朱朱想到，是不是網友只是需要一個發泄的目標？不是自己，也會是其他的人。

被網暴的朱朱。圖/受訪者提供

【2】被數學“大V”要求自證做題能力

對朱朱來說，盡管網絡的言語對她沒有產生實質性的傷害，她仍在不停地自證。

她相繼貼出了官網地址、學生證、畢業證。但辱罵的聲音仍未停止。直到一位有著百萬粉絲的數學“大V”發出了一道題，還說“隨便出個本科生的題”，讓朱朱來做一下。

朱朱看到題目后，花了半小時將答案上傳。像一場“儀式”一樣，這次解題吸引了2億人在線圍觀。此前一直被罵的她，因為“在線做題”，獲得了那位“大V”的認可：“OK，應該是真的。”

“做題”讓她奪回了話語權。但這樣的“自證”讓朱朱感到有些滑稽：“我做出來這道題，不意味著我就是牛津的學生；做不出來，也不意味著我就不是牛津的學生。”但在決定做題時，她沒有想過這會引發輿論的變化。她只是想，“看到有道題，我就把它做了。”

而“在線做題”為事件帶來了更強的關注度，原本只是在金融和數學博主間小范圍的“嘲諷”，在朱朱做題后被推上了熱搜。另一種聲音興起了：你理這些噴子干嘛呢？清者自清，你為什么要自證呢？

看到鄭靈華的經歷，朱朱覺得，被造謠和攻擊后的自證，似乎是無法避免的。

“您好，我是當事人鄭靈華，如果你認為我不是好女孩，請直接和我對話。”這是鄭靈華的自證發言。

朱朱想，鄭靈華肯定會像自己當年一樣，受到雙重的壓力。網上不斷有人網暴她，但只要她回應什么，就會被說“你去在意這個干什么呢？”

她是“自證”成功的幸運兒，而鄭靈華則在一次次試圖自證失敗后滑向了深淵。在朱朱眼中，“不去理會不就行了”的“捂嘴”言論是高高在上的，面對無孔不入的網絡暴力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3】牛津大學數學系推出紀錄片《數學與我》，邀請她出鏡

在經歷網暴后，朱朱聯系到了“牛津反暴力小組”。組員們問朱朱，你是否需要幫助，朱朱說，我不需要，但我想加入你們。

在多次討論后，反暴力小組內形成了一種共識：現在，網絡暴力形成趨勢，校園暴力也與互聯網緊密地結合起來，不再是以前打架、威脅等方式。只需要在社交群中傳播他人隱私、說些風言風語，就足以讓人身敗名裂，甚至“社會性死亡”。

大量討論后，朱朱遺憾地承認，當面臨網絡暴力時，受害者通常是束手無策的。

在她看來，網絡暴力很難管控，也很難反擊。國內的網絡已經推行了實名制，是一個好的開端，而在國外，依然實行非實名制，“施暴者”在一次次暴行后，隱身在網絡面具之下。

在2022年的全國“兩會”上，全國人民大會代表魯曼曾表示，網絡暴力的實施成本越來越趨近為零，違法成本低、維權成本高，激發了施暴者內心“惡”的一面。而“網暴”受害人很難主動規避、躲避“網暴”。她因此在去年兩會提出，建議制定針對網絡暴力專項法案。

今年，28歲的朱朱在牛津繼續攻讀數學方向的博士生。

在她第二次碩士畢業近一年后，網絡上的風言風語漸漸平息。她在大學里收獲了久違的純粹與自由，經歷了人生第一次講課，挑戰“一天學習12小時”，還拿到了迪拜的“黃金簽證”，開始在牛津與迪拜兩地奔波。

學習之余，她做起了自媒體博主，在社交賬號上分享學習與生活。鮮少有人再來質疑她“牛津學生”的身份，評論區多是鼓勵和夸贊。

而網絡暴力“后遺癥”如影隨形。現在，朱朱更注重個人隱私和身邊人的隱私。“我的隱私已經這樣了，但是身邊朋友們的隱私，我一定會盡力保護。”

以前，她喜歡和粉絲、博主見面，現在，她交流時都會有所保留。她原本喜歡聚會，現在卻擔心有不熟悉的人把朋友信息泄露出去。于是，她不再舉辦類似活動，只會約一些熟悉的朋友來家里小聚。

知乎上，依然有人罵她，在網上查她的名字、她家人的信息。用過來人的身份指責她為什么這么高調，還拿她的知乎點贊記錄來定義她。也還是有人說她“把時間都花在打扮上”，她專門出視頻曬出自己大學期間記下的100斤的筆記，告訴“噴子”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被網暴后，牛津大學數學系推出了一部《數學與我》的紀錄片，邀請了朱朱出鏡。而在這部討論數學的紀錄片下，朱朱發現，關于發色、衣著、相貌的評論卻占到多數。有人說，視頻里不施粉黛，樸素的她“還耐看些”。

這類評論讓朱朱覺得如鯁在喉。“我們在評價女生的時候，能否拋開她的衣著，拋開她的婚姻家庭情況，單純客觀地去評價她的成就？”朱朱發現，不論在自己的領域有多高的成就，社會對女性的目光仍聚焦在外貌、衣著等外在形象上。

她現在依舊不明白被網暴的原因。是因為她得了年級第一？因為她打扮時尚？她也同樣想不通，鄭靈華受到網暴，是因為粉色的頭發，還是因為其他任何原因。

“評價一定有邏輯在背后嗎？”她的觀念開始松動。朱朱開始相信，一些負面是出于純粹的嫉妒或者人性的惡。

一份發布于2022年12月的《網絡暴力防控與網絡文明專題報告》指出，六成以上網民曾遭受過網絡暴力。71.98%的網民希望有關部門加強打擊網暴行為，推動社會力量參與共治、加強司法救濟、嚴懲施暴者等方式均被提出。

“施暴者”隱身在一個個網絡ID之下，而受害者要自己尋找疏解的出口。

在朱朱最迷茫的時候，谷愛凌曾說過的一句話點醒了她：人在往上走的路上，就是會看到正面的和負面的東西。

她相信，人對負面事物的記憶會更加深刻。每當看到網絡上負面的評價時，朱朱總會告訴自己，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多人并不是這樣想的，對自己進行“惡評”的人，也只是因為放大了自己負面的那小一部分。

“我起碼心里會這樣相信。”朱朱說道。

（應受訪者要求，朱朱為化名）

九派新聞記者　王怡然　實習記者　董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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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九派新聞】